某個深夜，我失眠了。
不管在床上怎麼翻來覆去，
就是一點睡意也沒有，
只附帶一身的煩躁。
誰叫我輸給了咖啡裡的惡魔，
只好任由它肆意的折磨我。
空虛又難受的黑夜，
只有窗外隱約傳來車子一輛經過、又一輛經過的聲音，
凸顯夜晚的寧靜無比。
此外，在寒冷天氣的烘托，以及室友時不時的鼾聲加持下，
那晚簡直寂寞的快死了，
或許是注定入不了夢鄉，
那就眼睜睜的望著天空直到泛白吧。
想到這裡，心情更焦慮到了極致。
一時被焦躁不安的情緒大力推了一把，
不由自主的轉了個身，
粗魯得整個床板都吱吱作響。
也在那時赫然發現了他，
我的大頭猴。
他一動也不懂的躺在一角，
安詳的閉着眼睛，似乎睡得很香甜.
頓時才知覺我的大動作是不是影響了大頭猴。
於是愧疚的收斂起肢體，想再輕輕的轉回去。
"睡不著嗎？"從那個角落傳來。
看來是被我吵醒了。
"對不起，吵醒你了......"我一邊誠意的道歉一邊轉向他。
"沒關係，其實我也睡不著。"他的表情依然安詳。
“真的嗎？”我想他是為了讓我安心一些。
“嗯...”他依然閉著眼睛，卻是醒著的。
他這樣看起來似乎有點像是在說夢話。
"呼！失眠好難受啊！"我抱怨。
"怎麼睡不著了？有心事嗎？"他閉著眼睛關心的問。
他這樣看起來有點像瞎子。
“沒有啦，只是咖啡喝太多了。
晚上真是不應該喝太多咖啡的。”我懺悔了。
“哦，原來是這樣哦...那下次晚上沒事就別喝太多咖啡囉。”大頭猴安詳的微笑道。
雖然說大頭猴是猴子，可是卻沒有猴子的那種調皮模樣。
他的沉著穩重使他看起來像是猴界中的長者。
"嗯，的確..."我聆聽教誨。
"既然都睡不著我們來聊吧！"他的邀約。
"哦，不錯哦！"結果大頭猴使我更精神了，
完全放棄了入眠的努力。
於是，我把大頭猴抱了過來。
"怎麼你都沒身體的啊？"隨口嘲問了一句。
因為我覺得大頭猴如果有身體的話就能自己爬過來了。
"哦，因為我不需要身體。"他篤定的回答。
"咦，不需要身體？"這是個有趣的答案。
"可是有身體的話你就可以自由的行動了...不是嗎？"
"比如說你可以自己爬過來。"
"對啊，是沒錯。可是我也不想動，也不想走到哪裡去。
每天悠閒的躺在床上不是很好嗎？"猴子安詳的回答。
不對，這個表情看起來是理所當然的樣子。
"呃，你這樣也太懶惰了吧？"我帶點教訓的口氣。
還有他那理所當然的表情對我來說有點輕蔑，
讓我有點不舒服。
"怎麼可以這麼想呢？你應該多動動，到外面看看。
你知道世界多大、多精彩嗎？"我嘗試開導他。
"知道啊，我知道世界很大。但我還是覺得只要能躺在這張舒服的床上就夠了。不是嗎？"
"就算真的想動，也有主人代勞多輕鬆啊！"
這般回應使大頭猴在我的心中大打折扣。沒想到。
"是啊，你倒是舒服得很!"好吧，我不多加爭辯。
我也只是想多了解大頭猴。
"那...大頭猴為什麼總是閉著眼睛？"我繼續我的專訪。
"嘻嘻，也是因為懶惰睜開眼睛嗎？"
"沒錯！我覺得沒有比閉上眼睛睡大覺更好的事了！
其他的事我都不想管，只想每天安逸的睡著就可以了。"
大頭猴雖然閉著眼睛，但我依然可以感覺到那股囂張的眼神。
"而且，外面世界太複雜又太可怕了，我才不想看一眼呢！"
"寧願一直閉著眼睛也不想看到亂糟糟的世界！"大頭猴語帶不屑。
"原來你是這麼想的？"我訝異。
我懷疑自己不的心裡似乎被刺了一下，
某種情緒冒了上來，
是不祥的。
"不是嗎？外面多髒啊，空氣不好，河水又有毒，到處都是污染。
又那麼多戰爭暴力，人們都在勾心鬥角，
也不管那些快被餓死、凍死的可憐人。
不然就是每天只忙著賺錢，根本就忘了什麼是關愛，眼中只有自己......."大頭猴滔滔不絕的批評著。
"......"
我啞口無言的望著懷中的大頭猴。
是的，他說的都是事實，但這不是世界的全貌。
他說的沒錯，但也不全對。
只是，他的這些抱怨是不是在心中壓抑了很久，
才在今晚脫口而出的嗎？
為什麼他要那麼的憎恨這個世界，
以至於不要了身體，也不要了雙眼？
他真的寧願一生躺在床上，逃避世界？
哇塞，這...這猴子娃娃怎麼這麼憤世嫉俗呢？
難道他是從恐怖童話裡走出來的？
那他是不是也討厭身為人類的我呢？
雖然每晚睡在我的懷中，其實心裡都在咒罵我。
或許我在他心裡已經死了無數次。
想到這裡，我的心都涼了。涼透了。
"大頭猴，我的咖啡好像消化掉了，現在累熏熏的，
我們睡覺吧！"我逃避了大頭猴。
"嗯...好吧，我也有點累了...晚安！"大頭猴放下心中大石般輕鬆。
"嗯...晚安！"他的石頭滾到我心裡這邊了。
輕輕的將大頭猴放開，轉過身。
彼此開始沉默了。
我故作睡狀，其實心裡沉重的很。
好吧，惡魔今晚徹底的享受了。
我也徹底的清醒了。
開始暗自檢討自己對大頭猴是不是很糟。
可是自認自己總是對他愛惜有加啊，不可能......
就在這時，
"睡了嗎？"
沒有。可是我還是裝著睡著好了，
免得他意猶未盡，繼續打擊我脆弱的心情。
尤其咖啡會使人心情特別敏感。
別回應。
"睡著了哦....."大頭猴語氣好軟。
完全跟剛才鋼鐵般強硬的語氣衝突。
"其實......"
"其實剛才我所說的都不是真的。"語氣更軟了。
咦？有續集？還是靜聽其變吧！
繼續裝睡。
"你知道嗎？我不需要身體，
不是因為我懶惰，而是......
而是我願意放棄自由，選擇永遠呆在我的主人身邊。
我知道外面的世界其實很美麗，
但我情願在一個地方守候主人回來，
由他來告訴我外面的世界有多美好，有多精彩，
分享主人的故事。"
"不過世界也很複雜，主人一定也會遇到不順遂的時候。
這時我希望他知道有我一直在這裡等著他，
可以分擔他的委屈，分擔他的淚水。
或許，我還能給些適當的安慰。
等新的一天到來，他又能堅強的面對世界，
繼續發現世界的美好。"
大頭猴的語氣中有些斷斷續續，是在哽咽嗎？
靜默一陣......
"我選擇閉上眼睛，
那是因為我選擇相信人。
我相信擁有我的人一定會好好的對待我，
所以我全心全意的將自己交給他，
放心的由他來指引我，
主人只要不把我丟棄在一邊，讓我活在黑暗的角落，讓我不知所措，
這就足夠了。"大頭猴如此懇切。
"閉上眼睛，是我想可以多用心去愛與感受愛，不是嗎？"
大頭猴的格言。
原來，這才是大頭猴的用意。
明白了。
"好了，晚安吧......"大頭猴真正的話終，
掩飾不了委屈。
幸好背對著大頭猴，
不然給他看見我眼眶微微泛紅，淚水瀕臨崩落的樣子，
多丟臉啊！
但是，偽裝也即將瓦解。
大頭猴真的是猴中長者。
只有如此智慧，才敢做如此的奉獻。
而我卻因為之前的一席話，就將它背棄，
如此愚笨。
"進來吧，天氣那麼冷怕你會著涼......"
我委婉的承認，我裝睡。
一邊轉過身，之前的心情也完全隨之反轉。
一把將大頭猴埋入懷中。緊緊的。
"其實我感覺不到冷。冷是什麼感覺？"大頭猴。
"不過我的絨毛倒是可以給主人溫暖。不是嗎？"
這一句話，不知怎的把我逼得落淚。
"冷就是剛才聽你說那些洩氣話的感覺。"
為了避免啜泣聲洩漏，編了個解釋遮掩。
"哦......"大頭猴似懂非懂。
"好啦，睡吧，不是應該早就睡了嗎。"我故作嚴詞。
"哦，晚安親愛的主人。"
"嗯，晚安，親愛的大頭猴。"
我懷疑抱得太緊會不會把大頭猴悶死，
不過他也好像不需要氧氣吧。
他需要的，只是一個在乎他的主人，如此而已。
後來，那再也不是個失眠的夜晚，
也不是惡魔得逞的夜晚。
那個夜晚變得無比美好，
美好得不捨入睡。
再後來，
我才發現，每個人身邊都有大頭猴。
他們是為了你放棄自由，一生為你奉獻的家人。
或是閉上雙眼，全心全意愛著你的他/她。
還有，那些不顧自己，給你溫暖的親朋好友。
他們，
讓我們勇敢面對複雜的世界，
讓我們發現世界的美好。
不是嗎？
Ryuichi Sakamoto——Koko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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